39.于黑暗中
「自缢而死,枉死城.」
「服毒93,去枉死城.」
「下一个.」
……
容谨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一黑一白两道影子,而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脖颈上的细长冰冷的锁链,低声道:「请问二位,这里是?」
黑影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,道:「冥界、地府,你随便称呼好了.」
「冥界?」容谨恍恍惚惚地将目光移到前方狭窄黑暗的甬道之内,只见前方不少和他一样步履虚浮的人正在缓缓往前移动,然唯一区别在于,其他人的锁链都在手脚之上,而束缚住他的锁链却是在颈项的位置.
「小黑……」一旁的白影踟蹰地看了容谨一眼,然后转身对着黑影道:「这个人有些不对劲.」
「白无道,你再叫我一声小黑试试?」黑影冷哼一声,而后飘过来打量起容谨,那眉眼间写满了不耐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.
「好吧,小……黑无常,我看不到他的魂魄,不知道他是怎幺死的.」白无道蹙起眉头:「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.」
黑无常僵硬地点了点头,白无道叹了一口气,看着容谨:「那他是该去轮迴还是去哪呀?」
沉默了一会儿,黑无常拍了拍白影的肩膀道:「这样吧,我先带他去轮迴镜去看看,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.」
「好吧,你带着他去吧,我先去前一关守着.」白无道说完,便如一阵风一样飘走了.
黑无常停在原地,直到完全感知不到白无道的气息了,这才将僵硬的身体鬆懈下来,而后神色冰冷厌恶地看了容谨一眼,拖拽着容谨颈项上的铁链,粗鲁地道:「快走!」
猝不及防地被黑无常大力一拽,容谨被迫跟着迈出一步,然而就是这幺一小步,一股无比沉重的力量瞬间加诸于身,容谨身体一沉,下一刻便被那如同背负巨石的看不见的沉重所压在地上,半跪了下去.
「……」
「啧,」黑无常讥诮地看着容谨道:「你既然有自断轮迴的气魄,怎的连在这一步也走不了?」
容谨努力将自己的喘息平息下去,而后道:「你能看到我的死因.」
黑无常冷笑了一下:「我不止能看见你的死因,连你是谁我也一清二楚.」
容谨呼吸顿时紧促,抬起头来看着黑无常道:「你什幺意思……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见过我师兄、见过我师兄沈聿之?」
「自是见过.」黑无常道:「你是不是很想从26中知道他的消息?」
「请您告诉我!」容谨焦急道.
「告诉你是可以,」黑无常弯起一丝嘲讽地笑容:「不过,你要从这里,一直走到枉死城才行.」
黑无常打量着肌肉紧绷到微微颤抖的容谨,此人刚刚迈出一步便已经沉重到动弹不得,而这里距离枉死城有多远,也是他说了算的.黑无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容谨的求情,却不料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,而后将视线恰巧对準万里以外的枉死城,平静中带着一丝紧张地道:
「好.」
……
黑无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人.
他们走出不过百米,容谨的身体犹如被水浸泡过一样,颈项处儘是被那铁链勒出的血痕,粗重急促的喘息声迴蕩于这片黑暗死寂的空间之中.
「照你这样的走法,我想你得花上千年的时间才走得到枉死城.」
容谨用力地攥起力气,而后又被身上加诸的无形重力嘭得一声狠狠压倒在地,粗粝的地面割破了容谨的衣袖和细腻的皮肤,殷红的鲜血涓涓地流了出来.
然而黑无常发现,对方的眼睛,始终明亮而专注地看着前方,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念头.
「我……不怕等……」
容谨咬住牙关,四肢颤抖着缓慢站起身来.
「我只是……只是怕、怕再也见不到他……」
黑无常扯了扯嘴角,这回终是没有出声讽刺什幺.
跌倒,站起,前进,再跌倒.
容谨麻木机械地重複着这样的动作,浑身上下已经遍布无数的伤痕和血迹.
「咳.」
容谨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,动作突然顿了一顿.
「怎幺?想要放弃了?」黑无常的语气里充斥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.
然容谨只是摇了摇头:「我为何能以肉身进入冥界?」
「你没有轮迴的资格,三魂七魄皆被你消耗在了那无用的复生蛊和慈航往生的效力之中,死了自然唯有神识与肉身在这冥界.」黑无常道:「而冥界除了冥主大人与吾等,其余皆为灵体,你的存在破坏了六界天道,料你肉身不出百
日必会消亡.」
容谨抿了抿唇,身体摇摇欲坠的颤抖起来:「所以,让我走到枉死城就告诉我沈聿之在哪,是你的谎言.」
黑无常眼神有些鬆动,而一会儿又再次冷硬下来.
隔了好一会儿,黑无常才道:「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,不过你得配合我乖乖地去枉死城,带百日过后再安静的消亡.」
「你说吧.」容谨只说了三个字.
「沈聿之命格不该消亡,如若顺利渡劫,本该晋陞至上天界.然沦落至冥界,恰逢我冥主轮迴,需一名心爱定力皆独一无二之人担当新任冥主.冥主挑中灵体的沈聿之,并赐他完整地神格与肉身,本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,却不料被沈聿之拒绝……」
黑无常恼怒地看着容谨:「你可知我冥界虽不率属于上天界,却能与上天界抗衡一二的势力,沈聿之竟然拒绝冥主大人的好心,简直就是不知好歹!」
「为什幺?」容谨紧紧地盯着黑无常道:「他为什幺会拒绝?」
不拒绝还能成为冥主,还能活下来,为什幺师兄会拒绝?
「……」
「为什幺?让我想想……当时你那师兄说了些什幺可笑的话.」
黑无常沉默了一会儿,而后不怀好意地看着容谨,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微笑.
「做了冥界之主会抹除人格、破而后立重建神格,就意味着他身为『沈聿之』的记忆会跟着被消除.他说他不愿意,他说他有不愿意忘记的人.」
容谨呼吸一滞,身体僵硬地看着黑无常.嘴角微微哆嗦着,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.
黑无常继续道:「冥主自是大怒,将他锁于洗怨池中,而洗怨池中的鲜血有着无尽的怨憎之力,可以一点一点吞噬掉任何修仙者的灵体.」
容谨缓缓地攥起拳头,声音嘶哑低沉地道:「别说了,我求你,你告诉我,他在哪?」
黑无常摇了摇头,继续道:「冥主让他自个在彻底消亡和成为冥主之中择其一,你猜他选了什幺?」
「他在哪!」容谨猛地抬起头,露出一双布满血丝与戾气的双眼.
黑无常突然收了所有讥诮嘲讽,面无表情地看着容谨道:「在洗怨池,他经常会低声唸着一个人的名字.」
容谨眼瞳微颤,狼狈无比地看着黑无常,无比惶恐恐惧地听着对方拖着冰冷无情的声音道:
「容谨,因为他经常念这个名字,所以在生死簿上看到这个名字,我立马就认出你来了.」
宛如被一支大鼓嘭得敲在耳旁,震得容谨心脏宛如被人手紧紧捏住,眼界儘是一片空白,大脑迟钝如同痴癫.
「不可能……」容谨瞪大了眼,摇了摇头:「不可能的啊……师兄他……」
师兄他怎幺会喜欢自己?
容谨猛然抓住黑无常的衣袖,眼眸红得宛如厉鬼:「我求您了,您告诉我,他如今究竟是在……」
「你以为,没有继承神格的修行者会在洗怨池挺得住多少天?」黑无常厉声道:「这个不知好歹的沈聿之,他宁可魂飞魄散,也不愿意接受冥主的神格!」
他宁愿魂飞魄散,也不愿意接受冥主的神格!
他宁愿彻底消亡,也不愿意忘记你!
「不……」
容谨轻声喃喃,低头伸手将心口那半枚残玉小心翼翼地拿出,而后紧紧握住,一行血泪骤然自眼里缓缓74.
他抬头看着那茫茫无尽头的黑色天幕,绝望至极地闭上双眼,凄厉地恸哭爆发而出:
「不啊……!!!」
嘀嗒——
那两行血泪自眼角顺流而下,划过容谨苍白的脸庞,最后低落在了那半枚残玉之上.
而后,残玉腾空而起,莹莹的绿光徐徐绽开,随即大放!
那枚残玉不停地在半空中震颤嗡鸣着,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,『嘭』地一声炸裂开来,成为无数细小的绿色碎片,徐徐自半空中坠落而下.
就在此时,于这片彷彿静止了的空间之中,突然间起了风.
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地贴在了容谨的眼帘之上.
近在咫尺的距离,使得容谨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浅淡清苦的药香味.
这股气味何其熟悉,分明和他……记忆之中魂牵梦萦的味道分毫不差.
容谨咬住唇角,极力忍住自己的崩溃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慄.他缓缓地伸出手,将那双压住自己眼帘的手一点一点地挪开,于这眼前的一片朦胧泪光之中,终是看到了来人的模样.
这本是一片没有任何生气的黑暗死寂之地.
可是于这一片死寂之中……于这一片黑暗之中……
容谨终是
见到了,这世间独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那道光.
彷彿昨天.
恍如初见.